Plenus 米食文化研究所

便当专栏

在饮食店还未出现的时代里,长时间外出或旅行的人们通常会自行携带食物。
日本人民在能够携带食物的容器上精心钻研,用各种烹调方法制作出可口的菜肴,
在摆盘时细心地搭配食材的颜色,并且还会巧妙地融入季节感,
使得日本的便携式食物成为了日本独特的饮食文化,如今在海外已成为固有名词BENTO广为人知。

在此,我们将结合各个时代、场景和登场人物介绍日本的便当文化。

在工作中发挥重要作用的便当 自古以来,日本民众就一直与大自然和睦共处。其赖以自然为生,并在与大自然打交道的过程中形成了各种文化。其中包括种植水稻及作物的农业、在大山中狩猎及林业、在大海中捕鱼的渔业等等,直到近代的明治时期,约八成的日本民众依然还居住在农村山区和渔村。即使是在昭和初期,从事上述与大自然有关的工作的人数仍然占到了总人口的一半。虽然人们感谢大自然的眷顾,但同时其工作也会受到气候及环境变化的严重影响,条件甚是艰苦。有些工作还不得不背井离乡。而支持其劳动和工作的正是“便当”。

便当的起源:奈良时代的搬运工与干粮

人们背井离乡外出工作时,或在旅途中为了果腹,就必须要携带粮食前往。“便当”原本是指在外食用的“携带食”。

便当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奈良时代。645年大化革新之后,中央集权制度得到完善,日本制定了首个全国性的税制和租庸调制制度。各地都要向中央缴纳租税。而负责运送这些租税的,就是“搬运工”(运脚)。搬运工从村落中选出,要徒步将所有村民的租税运送到都城。其所需的粮食由村落提供,但纳税的物资加上其本人的粮食,据推算估计其重量就有大约40-50公斤左右。搬运工的旅途极为艰苦,可堪称为苦工。

而在如此艰苦卓绝的旅途中携带的粮食,首要条件就是要重量轻、可保存。因此他们所携带的是“干粮”(糒,Hoshiii)。“干粮”是将大米蒸熟后经干燥制成的食物,食用时加入开水或冷水浸泡后食用,但即使没有水也可直接咀嚼食用。大米经过蒸炊后,其中的淀粉就会完全糊化,不仅便于消化,而且还很顶饥。另外在保存性方面据说也可保存20年左右。除了干粮之外,搬运工们还会携带盐巴和干鱼等食物。奈良时代编撰的史书《日本书纪》中就曾记载,“人们将干粮裹在衣服里带到坡田”,由此可以看出人们当时是用布包裹干粮携带的。

干粮

在种植大米中起重要作用的便当

距今约3000年前,“水稻种植”技术从大陆传到了日本。人们以水田为中心汇集在一起,形成了村落。可种植的大米逐渐成为饮食生活的中心,且由于其可保存,因此被作为租税征收,成为了日本国家的经济基础。

虽然现代种植大米已经采用机械化生产,然而古时很长一段时间种植大米则是以人力为主的艰苦的肉体劳动。农活包括耕地或犁田等平整稻田、播种、插秧、除草、收割、脱粒等一系列劳动。在人们起早贪黑夜以继日的日常田野劳作中,起重要作用的就是“便当”。

通常,人们会在被称为“Menpa(木制桶型饭盒)”的容器中装上麦饭和梅干等食物,再将其和农活工具一起装入“背篓”中带到田间。“Menpa”意思是“面桶(即装饭的圆木型饭盒)”,是指单人用的木制桶型饭盒,据称这也是“便当”这个词的起源。 “插秧”这样需要在短时间内一气完成的作业,村民们就会全体出动共同进行。插秧是需由多人共同进行的农活作业。这时,人们就会在名为“桶便当”的大木桶中装入所有人份的饭团和菜肴,用扁担挑到田间。弯腰插秧是一项非常辛苦的作业,但正因为如此休息时人们围坐在田埂上津津有味食用的便当就显得格外美味可口。

《四季耕作孩童游戏图巻》
神奈川大学日本常民文化研究所所藏
图卷描绘了全年种植水稻的场景。展示了除重体力劳动之外,其他劳动都是男女共同作业的情形。

插秧作业从早上6点进入水田后,一直要到晚上8点才结束。由于仅靠三顿饭会体力不支,所以在人们在早饭和午饭、以及午饭和晚饭之间,还会吃“Kobiri(加餐)”。“Kobiri”是从“小昼(Kobiru,意为茶点)”演变过来的说法,意思是轻食。例如有带馅的糯米团、年糕、烧菜……等等,为了在外努力劳作的亲人,农家的妈妈们会精心制作各种料理。每家的风味和用心之处也各有不同。便当不仅是用于填饱肚子,而且通过大家坐在一起食用,还可加强人们与家人及地区居民之间的纽带。

江戸时代《耕作图卷》
三重县综合博物馆
其内容是人们顶着炎炎夏日,带上遮阳斗笠,拨开稻田下入田间进行除草的艰苦作业。这副图卷上还描绘了人们蹲坐在田埂上吃便当的场面。

同时,插秧还是一项神圣的仪式。自古以来,各地就有祭祀农耕之神的风俗习惯。相传“山之神”到了春季开始种植水稻的季节,就会从山上下来化身为“田之神”,看护人们进行种植水稻的作业,并保佑五谷丰登。田之神被称为“Sa”。日语中有很多词语都带有和插秧有关的“Sa”这个字,如插秧的月份叫“Satsuki(意为五月)”,禾苗叫“Sanae(意为稻苗)”,劳作的女子叫“Saotome早乙女(意为插秧的女子)”等等,都体现出插秧是一项神圣的劳作。

室町时代的插秧场面 月次风俗图屏风

此为描绘了全年各月举行仪式情形的室町时代的八曲一只屏风,第三扇和第四扇上描绘的就是插秧的场面。插秧的女子们穿着统一的服装,排成一排在弯腰插秧。插秧在过去主要是女性的工作。这是向生育子女的女性寄托了五谷丰登的祈愿。

上方则可看到将大量便当装入大木桶中搬运的女子的身影。她们被称为Onari(插秧女)和Hirumamochi(运饭女),是被视为天神妻子的神圣巫女。运送米饭是Onari的工作。其身后的男子手拿的木桶中也装满了佳肴。孩子们则兴高采烈地在一旁帮忙。他们就是这样农活产生兴趣并不断记住的吧。

重要文化遗产《月次风俗图屏风》
室町时代(16世纪) 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藏

在其旁边有一些带着面具的人们在跳舞,还有一些人敲打小鼓和大鼓进行伴奏。这便是田乐。据说田乐是插秧时人们为祭祀田之神而载歌载舞的形式,也被认为是用来镇住大地精灵的镇魂术。为了让插秧的人们能欢快迅速地作业,另一些人就在旁边热闹地伴奏或滑稽可笑地载歌载舞,这就是田乐的特点。后来,田乐逐渐变成一种艺术形式,发展成了能或狂言。屏风下方还可看到赶着牛进行犁田的男子的身影。
在田乐中伴奏的人们脚边还放着装有酒的木桶或酒壶。虽然插秧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劳动,但是如此众多的美食既是人们工作的一大乐趣,同时也成为了一种激励。可以说便当正是支撑人们工作的动力。

山中工作的便当…“伐木工和锯木工们的便当”

江戸时代后期的“锯木工”们的劳动身影
(葛饰北斎《富岳三十六景》中的“远江山中”)

日本地形总面积的约3/4都是山岳地带,其中国土的约66%均被森林所覆盖。自古以来人们就靠山生活,从事狩猎、烧田耕种、伐木、锯木和木工等工作。采伐树木的人被称为伐木工,使用锯子将木材锯开制成木构件的人被称为锯木工。伐木工和锯木工每20人至40人为一组,听从工头的指示行动。其在远离人烟的深山老林里一呆就是一两个月,期间就在被称为伐木屋的小房子里共同生活。在进山时他们会背上大量的米、味噌、盐巴、咸鱼等食材,在山里生活期间还会采集山菜、蘑菇和果实等食用。随着采伐的不断进行,他们工作的场所也逐渐向大山深处移动。除了采伐之外,他们在山里还需要从事使用橇板搬运木材和在冰凉的河水中编造木筏等多种工作。

伐木工便当盒
照片提供:柴田庆信商店
目张寿司

日语中有“锯木工的一升饭(合1.8升)”的说法。
这说明锯木工是一项重体力劳动,必须要吃很多才能确保体力。山里的工作,需要在黎明之前就出发。他们在Menpa(木制桶型饭盒)的便当盒主体和盒盖部分分别装上五合共一升的米饭,每次带去早饭和午饭的两顿便当。

有时人们还会将米饭做成饭团,以便食用。在南纪和熊野地方流传的“目张寿司”,是用腌过的高菜包裹麦饭的大饭团制作而成的食物。这是为了让在山里工作的人们在繁忙的工作间隙能尽快用餐而制作的。据称这种饭团是因为“要睁大眼睛张大嘴才能吃到”,所以才被称为“目张寿司”。吃饱肚子,是为了作业确保体力的基础。

海上的工作与便当…“渔民的船便当”

渔民的“船便当” 高冈市立博物馆所藏

日本是四面环海的岛国,
拥有丰富的水产资源,
自古以来众多日本民众都是靠捕鱼为生。

渔民的工作从天亮前就要开始。在天亮之前或清晨时分,很多鱼类都处于极为活跃的状态。因此渔民需要在鱼市开张之前,将刚刚捕获的活蹦乱跳的鲜鱼送到市场。例如,在定置网捕捞中,渔民们在距离海岸约3公里的海中拉开渔网,再由两艘船左右出击不让鱼逃走,最后大家齐心协力一股劲将渔网收拉起来。清晨的3个小时,渔民们根本没有时间休息。直到卸货结束之后,才能开始吃早饭。渔民的便当,使用的是丝柏制成的桶装便当盒。其被称为“船便当”,渔民将便当盒放入渔网中,像背包一样背着带去工作。每个便当盒为一人使用,能装7合(1合为150克,7合为1050克)米饭。使用丝柏制成的便当盒,能适度吸收水分,保持米饭香软可口。饭盒分为两层,第一层装饭,第二层装的则是一个扁平的碗。配菜就是鲜鱼汤(Kabusujiru)、即使用在捕鱼中捕获的鱼制作的味噌汤。渔民用这个碗喝完汤吃完饭,最后将捕鱼中分给自己的那份鱼装入这个便当盒,带回去给家人。渔民的便当里只装饭,其余的是在现场自行制作。

木桶炖鱼(新潟县)使用时令的
新鲜鱼类用味噌调味制作的豪放的渔民料理

渔民的工作随时伴随着危险,有时会遭遇台风或风暴而导致翻船,这样的事故屡见不鲜。这时,密闭性好的船便当就能发挥“浮球(救生工具)”的作用,漂浮在海面上。而且,当船内进水时,便当还能变身为木桶用来舀水。便当盒是在海上工作的渔民的智慧结晶。这种便当盒,虽然各地的叫法有所不同,但是在日本全国的很多渔港都有使用。

“腰便当(自带手作便当)”

江户时代,武士去幕府当差时以及骑马远行或狩猎时,都会携带便当前往。骑马外出时,武士会在腰间绑上与腰部曲线形状吻合的便当盒。这就叫做“腰便当”,其又名“野游便当”,无论马匹如何飞奔也不会掉落,而且只要拧紧盖子上的漩涡状的金属扣,就能实现非常高的密闭性。轮岗的下级武士,每天都会在腰上挂上便当盒去当差。由此,“腰便当”便给人留下了一种落寞的印象,似乎代表了“每天带着便当去当差的低级职员”。然而,“腰便当”其实是指手作便当,绝非是让人瞧不起的食物。

腰便当
照片提供:柴田庆信商店
武藏冈部藩藩主
安部信发某日前往将军城堡时的便当的再现。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便当内容非常简单,
就是“香菇、葫芦干、味噌腌萝卜和饭团”。

实际上,在江户时代大名为了拜谒将军每个月也会三次携带便当前往江户城的大本营。这个仪式被称为“每月拜礼”,大名携带的便当则被称为“御登城便当”。而其家臣则不能进入城堡内,所以大名都是一个人食用带来的便当。虽然大名的座位顺序有严格的规定,但是无论是哪位大名都是将军家的家臣,因此席间并无专人茶水伺候,而是由其自己倒茶饮用。在等候拜谒期间,为防止发生火灾即使是冬天也没有火盆,且大名之间也禁止私下交谈,因此这个时间吃的便当可谓有些冷清寂寞。虽说是大名的便当,但饭菜的内容还是非常朴素的。

毛利秀元与便当 毛利秀元 狩野探幽绘制 庆安四年(1651年) 江户时代,每晚都会有十人左右的稗官(小说家)前来城堡为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讲述夜间的奇闻异事。毛利秀元也是其中一人。大家都从家中带来便当,在搭棚内一起食用。当有人带来罕见的菜肴时,大家还会互相交换共同品尝。某日,秀元带的菜肴里放了干鲑鱼。众人觉得非常稀罕纷纷围上前来,秀元就分了一些给他们,大家高兴地吃完之后都赞叹“这真是难得一尝的美味”。虽然鮭鱼在今天的饭桌上比比皆是,但在当时却是难得一见的高级鱼肉。秀元还是在文禄庆长之役中英勇作战的一名武将。在关原之战时,秀元曾任西军的将领,当时人们估计东军会战胜因此恳请秀元出兵,然而秀元却以“现在士兵们正在吃便当”为由并未出兵。据说关原之战就是因为小早川秀秋的叛变和秀元的不参战才导致东军获胜。这段轶事被称为“宰相大人的空便当”广为流传。此外,秀元作为精于茶道之人也非常有名。其在宽永17年(1640年)为家光举办的品茶大会,活动内容获得了家光的大力赞赏,作为奖赏家光赐给秀元一处宅邸。该宅邸的遗址,就是今天东京六本木大厦所在之处。

明治1868年明治维新给武士时代画上了句号,并翻开了新时代的篇章。明治政府为了让日本成为能与海外列强各国齐头并进的独立国家,积极推进实施“富国强兵”政策。“富国强兵”政策的核心,是“税制改革”、“殖产兴业”、“兵制”和“学制”这四项。为了发展近代产业,政府积极建设官营示范工厂,并整顿交通完善通信设施,这样人们的工作场所也多了起来。

此外,明治5年(1872年)日本政府还颁布了“学制”,经过数次改革,日本教育制度终于得以完善,实现了小学义务教育等。对于上班的职员和学生而言,携带手作便当已基本固定为习惯,成为司空见惯的方式。这就是“全员携带便当时代”的开始。

昭和时代的高度经济成长期,出现了为员工提供职工食堂的企业,而且1970年代之后快餐店和家庭餐厅等各种餐饮设施也不断涌现,人们的午餐选择也越来越丰富。
然而,即便如此,“腰便当、即手作便当”也并没有急剧减少。冷冻食品及速食食品等新型食材纷纷问世,使用这些食材可轻松制作出不亚于餐厅的美味便当。便当盒的种类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既有具备保温或保冷功能的产品,也有注重设计性的时尚产品。

不知不觉之间,越来越多的主妇将做便当当成了一种乐趣,“爱妻便当”这个名称也取代了“腰便当”变得普及起来。同时,手作便当也给人留下了温馨、贴心的感觉。便当在今天起到了将做便当的人和吃便当的人连接在一起的纽带作用。

“屯食”和饭团的起源

“屯食”在平安时代紫式部创作的《源氏物语》中就曾出现过。书中曾描写在源氏行冠礼时的贺宴上,当时准备了比皇太子行冠礼时还要多的屯食,此外在庆祝源氏四十岁生日的贺宴上,也准备了八十具※1的屯食。所谓“屯食”,是指将硬糯米饭(用糯米蒸的较硬的饭)捏成鸡蛋形状的椭圆形的饭团。

在平安时代贵族的宴会上,屯食是用来给在外侍候的随从们提供的食物。每个屯食大约有一合半(约225克)大小,由于当时大米主要是熬成粥状食用的,所以屯食可以说是非常难得的佳肴。因此,能分到屯食享用的,也只是在随从中身份较高的人。

放在折柜※2中,并排置于架子上的屯食。
《类聚杂要抄》(部分)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藏

由于屯食是将米饭捏压成团制作而成,非常便于携带,因此在后来战时就被作为兵粮或旅途携带的食物而逐渐得到了普及。“饭团”这个叫法是从江户时代出现的,“三角饭团”的名称则比其更早,据说是来自古时宫中女官的用语。用海苔包饭团的吃法是在江户时代中期之后出现的。

※1“具(Gu)”是指器皿、容器。
※2“折柜”是指将圆柏的薄板弯折制成的小盒,用来盛装点心合和菜肴等的容器。

“年中行事绘巻・大臣家大飨”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藏
贵族们在宴会上把酒言欢期间,随从们就一直在寝殿风格的大殿外等候宴会结束。用款待他们食物就是“屯食”。

监修者介绍

权代 美重子

1950年。曾任日本航空株式会社国际线客舱乘务员及文化事业部讲师(负责指导待客礼仪),后成立Human Education Service公司。1997年起作为财团法人日本交通公社特聘讲师,负责指导提高观光各领域的待客礼仪和培养待客之道,同时担任日本国土交通省、观光厅和自治体的观光振兴顾问及委员。2009年起担任高崎经济大学等的讲师。致力于“待客之道”和“日本的款待与饮食文化”的研究。